王玉芳没有表示甚麽意见,白素道:「你父母说你不到一周岁,就会沉思,你感到 自己『一觉睡醒』,是甚麽时候?」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王玉芳道:「小时候的事情,真是不记得了,只记得一直在想:有一件事很重要, 一定要记起它来,可是怎麽也记不起,等到有一天,突然想起了我和家健的约会时,我 已经十岁,一想起了这件事,所有的往事,都在极短的时间之中,一起想了起来。 「我又害怕又兴奋,虽然亲如父母,我也半个字都不敢透露。我父母觉得我自出生 以来就有点怪,那可能只是我下意识的行动。 「回复了记亿之後,第一件事,就是到图书馆去找当年的资料,知道了我和家健死 了之後的一切经过。 「在我们十周年的忌辰,到了家健的家中,我不知道自己是何以会转世成为自己的 妹妹,或许,在我死的时候,我母亲正怀孕,而我的意识是要回家,所以,灵魂进入了 当时的胎儿中。」 王玉芳说到这里,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我。 我摊了摊手:「或许,没有人知道在甚麽样的情形下,灵魂和肉体相结合。」 王玉芳叹了一声:「我去的时候,我多麽希望家健已经在了,变成了他自己的弟弟 ,或是他的邻居,可是我失望了。由於我知道敌伯伯和敌伯母恨我切骨,我自然绝不敢 讲自己是甚麽人,我只希望能见到一个和我应该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,而且我绝对肯定 ,只要我们一见面,就可以互相知道对方是甚麽人,不论他的样子怎麽样,我们之间的 爱情都会延续下去。 「那次从敌伯伯家中回来,我知道家健没有『回家』,情形和我有所不同,那我就 得费功夫去找家健。可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,行动没有太多自由,我已经尽量有时间: 我根本不上学这是父母认为我古怪之极的原因之一。 「我也不做其他小女孩做的事,因为在形体上,我虽然只有十岁,但实际上,我的 智力超越了年龄,我尽一切可能找家健,越是人多的地方,我越是去,我有信心,就算 是几万人的场合,只要他在,我一下子就可以认出他来。可是,一年又一年过去,我一 直没有找到他。」 王玉芳的神情,越来越是黯然,声音也越来越低沉。陈长青叹了一声:「王小姐, 你应该考虑到,再生的家健,可能在地球的任何角落,不一定就在本地。」 王玉芳道:「我自然想到过,可是……我有甚麽能力……在全世界范围内找一个人 ?登了那麽久广告而没有回响,我已经知道他不在本地,所以,我才……才想到了卫先 生……想请他帮助,可是……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。」 我还没有回答,白素已经道:「你放心,我们一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。」 王玉芳神情感激,眼神之中,充满了期望。这种情景,本来十分感人,但是我由於 想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,对整件事,感到并不乐观,所以我只是保持着沉默。 陈长青十分起劲,就他所知,向王玉芳解释着前生和今生之间,可能出现的种种不 可预测的情形,但是他只讲了一半,就有点脸红耳赤地住了口,因为王玉芳虽然听得很 用心,但是在应答之间,很快就令陈长青明白,她在这方面的所知,多过他不知多少。 这很正常,因为王玉芳本身,有着前生的记忆,她自然一直在留意有关方面的书籍 、报导和资料,陈长青怎能及得上她这方面知识的丰富? 我想了好久,才道:「其实,你可以向你父母说明这一切,你父母一直在写信给我 们求助。」 王玉芳现出了迟疑的神色来,叹了一声:「我已经尽量使自己正常,可是看起来还 是怪得很。我不向他们说明自己的情形,一则,是由於事情本身,太惊世骇俗;二则, 敌伯伯他们恨我,我父母也恨透了家健,如果他们知道我在找寻家健,一定会反对和阻 挠。」 我不禁有点骇然:「不会吧,他们知道你再生了,就不会恨家健了。」 王玉芳摇着头:「很难说,我再生了,他们自然喜欢,但是他们一定会想:原来应 该有两个女儿,现在只有一个,还是失去了一个女儿。」 王玉芳的这几句话,不是很容易理解,但却又是实在的情形。这情形多少有点特别 ,因为王玉芬转世,恰好是降生在自己家里,那就会令她的父母觉得始终是少了一个女 儿。 如果王玉芬转世,生在别人家里,长大了之後又回家,那麽她的父母自然高兴不尽 。 白素「嗯」地一声:「是的,普通人不容易接受你的经历,暂时不必说,等找到了 家健,再说……或者根本不说都可以。」 陈长青问:「王小姐,你说,就算是几万人的场合,只要他在,你就可以指出他来 ?」 王玉芳蹙着眉:「我只能说……我感到我可以做到这一点。」 陈长青吸了一口气: 「你的感觉,无疑十分强烈,那麽,你是不是感到他已转世? 还是他可能根本没有转世?」 这个问题十分重要,因为如果敌家健根本没有转世,王玉芳自然找不到甚麽。 而灵魂不转世的例子极多,极有可能。 可是,对於这个重的问题,王玉芳连想也不想,就道:「他一定已经转世,我的 前生记忆恢复,我就有强烈的感觉,感到他活着,在不知甚麽地方,活着。」 王玉芳说得如此肯定,这令陈长青感到十分兴奋,他一直希望事情有一个美满的结 局,看来,他准备倾全力去帮助王玉芳,去寻找转世後的敌家健。 他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计画,包括在全世界各地报章上刊登广告,而且拍拍胸口,说 这些事,都可以交给他来办理。 王玉芳自然十分感激,我们又谈了一会。本来,我以为可以在王玉芳的经历之中, 得知一个人转世的详细经过情形。但是根据王玉芳的叙述,我自然失望。而且我相信王 玉芳所说的是实情,她没有理由对我们隐瞒甚麽。 生命本身极其复杂,到现在为止,虽然各方面都在尽力研究,可是所得的真实资料 极微,尤其在有关前生、今世、转世这一方面。 两生之间,经过了甚麽样的过程,如何从一生到另一生,这其间的详细情形如何, 却没有人可以讲得出来,就像王玉芳所说的那样:倦极而睡,等到一觉睡醒,已经是另 外一个局面了。 在「熟睡」中,当然一定曾有许多事情发生,但是连当事人都无法知道,旁人更是 不得而知了。 生命的奥秘,或许也在於此,若是一切过程尽皆了然,生命还有甚麽秘密可言? 谈了一会,白素建议王玉芳和我们保持经常的联络,并且,不必对她父母提起曾和 我们见过面。王玉芳一一答应,白素送她到门口後回来:「事情真是奇妙之极。」 我道:「奇妙?但是我却认为不是很妙。」 陈长青立时一瞪眼:「为甚麽?」 我早就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,所以立时道:「为甚麽只是转了世的王玉芬在找 寻敌家健,转了世的敌家健,何以不寻找王玉芬?」 陈长青道:「你怎知道他不在找她?或许,在巴西的里约热内卢,有一个十七岁的 青年,正肝肠寸断,在寻找他前生的情人。」 我摇头:「你这样说法,极其不通,敌家健若是转世到了巴西,他何必寻找,迳自 到这里来就可以了。」 陈长青怔了一怔:「他又怎知王玉芬转世之後,还在她原来的家庭之中?」 我道:「关键就在这里,他不知道,但是他至少该回来看看,王家可有甚麽巴西青 年、冈比亚青年、印度青年出现过?不论他现在变成甚麽样子,王玉芳都可以一下子就 认出他来,他没有来过。」 陈长青虽然一心要美满的结果,但是这个关键性的问题,他未曾想到,而且,那无 可反驳。 白素迟疑了一下:「或许,转世的敌家健,由於不可知的原因,未曾恢复前生的记 忆?」我点头:「这是最乐观的推测。」 陈长青叫了起来:「卫斯理,你想推测甚麽?」 我叹了一声:「我不知道,真的,无从推测起,有几百个可能。」 陈长青沉声道:「我们应该相信王玉芳的感觉,她说她感到敌家健已然转世,好好 活着,只是不知道在甚麽地方。据我想,我们由近而远扩大开去,我要去见一见你那个 大侦探朋友,叫他不必去找那少女了,在敌文同住所附近,去找十七岁左右的男孩子。 」 我笑:「怎知道一定是男孩子,女孩子不可以麽?我不认为在转世的过程之中,灵 魂有自由选择身体的自由。」 陈长青道:「女孩子也不要紧,她们一样可以」 他没有说下去,停了一停,又道:「我还要到生死注册处去查,查一切十七年前出 世者的纪录。」 我叹了一声:「看来非这样不可了。」 陈长青说做就做,我把他介绍给了小郭,小郭的侦探事务所,动员了叁十名能干的 职员去查这件事,在敌文同那屋子附近,十六七岁的少年,都找了出来,陈长青还约了 王玉芳,一起去看访那些人。 可是一连十天,一点结果也没有。 十天之後的一个晚上,陈长青和王玉芳,一起来到我家里,王玉芳的神情,十分忧 郁,白素安慰她:「才找了十天八天,算得甚麽,玉芳,你得准备十年,甚至更长的时 间去找他。」 王玉芳陡然间:「为甚麽只是我找他,而他不来找我?」 她也觉察到这个关键性的问题了。白素向我望了一眼:「可能他受到了环境的限制 ,不能来找你,或者,他在我你,你不知道。」 王玉芳低叹一声:「家健要找我,其实很容易,他只要到我家来就可以……他一来 ,我就可以知道他是谁,奇怪的是……是……」 她讲到这里,迟疑着没有说下去,我道:「你想到甚麽,只管说,我们相信你的感 觉极其敏锐,尤其对家健,有超乎寻常的敏锐。」 王玉芳吸了一口气:「这十天,我一直在家健的家附近,我有强烈的感觉,他不会 在别处,就在那里,一定就在那里。」 我们都不出声,因为感觉再强烈,也只是她的感觉,别人无由深切体会这种感觉是 甚麽样的。 王玉芳的神情有点焦急,她略为涨红了脸:「真的,这种感觉,在我十岁那年,到 敌伯伯家去的时候,我就有了,我甚至感到他……就在原来的家。」 我「啊」地一声:「会不会他一直未曾转世,还以灵魂的状态存在,那就容易使你 有这种感觉。」 王玉芳道:「不会,如果那样,就应该我在何处,就感到他在何处,为甚麽我会感 到他就在原来住的地方呢?」 王玉芳说得如此肯定,十分诡异,我们互望着,虽然对於灵魂、生命,我们都有种 种假设,但其中真正情形如何,我们都不知道,所以也无从发表任何意见。 王玉芳向陈长青望了一眼:「像今天,我两次经过敌家花园的围墙,我就觉得家健 就在围墙内。可是陈先生却要我离去,他说我和玉芬长得很像,敌伯伯看到了我,会对 我不利。」 我道:「长青,这就是你不对了,玉芳始终要和他们见面的。」 陈长青叹了一声:「敌文同的情形,你见过,他若是知道玉芬已经转世,家健却还 没有着落,只怕他立即就会发疯。」 白素摇头:「这不是办法,玉芳如今有这样强烈的感觉,我看,明天我们索性带着 玉芳,一起去拜访敌文同。」 我立时表示赞同,陈长青望向王玉芳,王玉芳也点了点头,陈长青扭不过我们叁个 人,就向王玉芳道:「好,明天早上,我来接你,准十点,我们在敌家的大门口见,一 起进去。」 决定了之後,陈长青送王玉芳离去,白素忽然道:「找不到转世的敌家健,陈长青 和王玉芳,其实倒是很好的一对。」 我脱口道:「甚麽很好的一对,陈长青大她那麽多。」 白素笑了起来:「大那麽多?把王玉芬的一生算上,王玉芳比陈长青还大!」 由於王玉芳的情形是这麽怪异,她和陈长青之间,究竟谁大谁小,也真难以计算。 我没有再说甚麽,只是道:「希望她那种强烈的感觉,真的有效。」 白素沉思着,我们又讨论了一下转世的种种问题,就没有再谈论下去。 第二天早上,我和白素驾车向敌家去,到了敌家门口,看到陈长青和王玉芳已经到 了,车停在墙外,两人在车子里,见了我们,才一起出来。 王玉芳很有点怯意,陈长青在不住地给她壮胆,我们先约略商议了一下,推我去和 敌文同夫妇打交道。於是我们按门铃,敌文同走出来开门,铁门打开,我们一起走进去 ,敌文同一看到了王玉芳,就陡地一呆,刹那之间,连面上的肌肉,都为之颤动,目光 定在她的身上,再也移不开。 王玉芳的神情也很奇特,本来,她大有怯意,可是进了花园,她整个人都像是变了 ,变得四周围发生的事,看来与她完全无关,她全神贯注,缓缓地四面看着,口唇微颤 ,但是又没有发出甚麽声音。 敌文同终於忍不住,用冰冷的声音问:「她是谁?」 我笑着:「敌先生,先进去再说。」我一面说,一面示意王玉芳也进去。 可是王玉芳不知专注在甚麽事上,她竟全然未觉,直到白素碰了她一下,她才道: 「我……想留在花园,让我留在花园里。」 她的神态,有一股莫名的怪异,我们互望了一眼,不便勉强她,就由得她留在花园 中,其馀人一起走向屋子。敌文同的神态,始终极其疑惑。 一直到进了他的书房,敌太太也来了,敌太太先在屋子门口,向王玉芳望了几眼, 她道:「那个女孩子,就是那个……一定就是她。」 敌文同脸色铁青,盯着陈长青,我道:「谁也不准乱来,敌先生,发生在这女孩身 上的事,同样也可能发生在家健的身上。」 听到提及了家健,他们两人的神态,才比较正常。但还是充满了疑惑。於是,我就 先从汽车失事时,是由敌家健在驾车开始讲起,才讲了一半,他们两人就齐声问:「你 怎麽知道?」 我就是等着他们这一问,我立时告诉他们,那是王玉芳说的,而王玉芳,就是王玉 芬的转世,他们以前曾见过的那个「奇怪的小姑娘」,和近月来刊登广告的少女,就是 她。 敌氏夫妇的神情激动莫名,敌太太厉声道:「把她赶出去,赶出去。」 敌文同四面团团乱转着,一面叫道:「打死她,打死她。」看他的动作,像是在寻 找甚麽工具,以便把王玉芳打死。 我由得他们去激动,自顾自说着:「本来,我们不想带她来的,但是,她有强烈的 感觉,感到家健也已经转世了。」 敌文同失声叫:「她是甚麽东西,家健要是转世了,我们是他的父母,应该最先知 道。」 我冷冷地望着他们:「她是一个转世人,有着前生的记忆,或许这就是使她能感到 家健已经转世的原因。你们有前生的记忆吗?你们没有这种能力!」 两人给我说得哑口无言,但是愤怒之情,丝毫不减,直到我又说了一句话,他们两 人才陡然震动了一下,一时之间,现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。 我讲的那一句话是:「她不但感到家健已经转世,而且感到他就在这里附近。」 他们震呆了片刻,敌太太首先哭了起来:「家健早就转世了?在这里?他为甚麽不 来见我们?为甚麽?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是多麽怀念他?」 敌太太一面哭着,一面抽噎地说着话,敌文同也跟着眼红了起来。 他把手放在妻子的手上,语言哽咽:「别这样,我才不相信甚麽前生来世的鬼话, 家健……不是一直在陪着我们吗?那玉像……和家健在生时,又有甚麽不同?看起来, 还不是活生生的家健?」 这时,听得敌文同这样说,我也不禁怔了一怔,那座玉雕像,毫无疑问,充满了生 气,但是无论如何,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 若是说,敌家健转世,他前生的生命,进入了那座玉像之中,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了。 虽然在各种各样的传说之中,人的生命和美玉之间,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,但是, 人的生命进入了玉之中,这实在难以想像! 我无比疑惑,向白素望了一眼,白素和我在一起那麽久,早已到了不必甚麽言语, 就知道我在想些甚麽的地步,她看到我向她望去,缓缓摇头,低声道:「灵魂……不见 得会进入玉像之中。」 陈长青也陡然震动了一下,刹那之间,他也想到我们在讨论的是甚麽问题了,他立 时道:「很难说,曾有一个灵魂,在一块木炭之中!」 敌氏夫妇却全然不知我们在讨论甚麽,仍是自顾自一面抽噎,一面不断说着怀念家 健的话。我向白素和陈长青两人,使了一个眼色。 因为,我们既然想到了有这个可能,总得尽力去求证。 如果敌家健的转世,使他成了一座玉雕像,那麽,在有些地方,倒是可以讲得通的 ,例如他为甚麽一直没有主动去找转了世的玉芬,玉像毕竟不是活生生的人,玉像有口 ,可是张不开来,玉像有脚,可是不能动。 自然,也有神话故事之中,玉像、铜像,甚至是木像会变成活的例子,但是实在很 难想像,一座玉像,如何真会活动。 我一面迅速地转着念,一面急步向外走去,才一到大厅,我就看到了王玉芳。王玉 芳站在敌家健的雕像之前,怔怔地望着那雕像,纹丝不动。看起来,她这样站着,已经 很久了。 她是那麽专注地望着那座玉像,整个人都静止,极度静止,甚至使人感到她非但没 有呼吸,而且连体内的血液也凝结! 她的那种静态,给人的印象是,站在那里的王玉芳,根本也是一座雕像,而且,有 生气的程度,反倒不如敌家健的玉像。 我一看到了这种情形,立时止步,紧跟着我出来的是白素、陈长青,然後,才是敌 氏夫妇。他们两人一看到王玉芳在玉像面前,张口就要呼喝。 他们一张口,我和白素一起出手,一边一个,按住了他们的口,不让他们出声,同 时,陈长青也以极严厉的眼光,盯住了他们,我唯恐他们还要蛮来,用极低,但是极严 厉的声音道:「别出声。出一下声,我就绝不客气。」 或许是由於我的语气实在严厉,或许是由於眼前的情景,令得他们也感到不出声为 上,所以,他们一起点了点头。 我和白素松了一口气,放开了手,他们果然没有出声,只是喘着气。我再向王玉芳 望去,王玉芳仍然一动都不动地站在玉像面前。我们都跟着一动不动,注视着事态的发 展。过了好久,我双脚都因为久立,而略感麻木,才看到王玉芳的脸上肌肉,颤动了几 下,接着,她口唇也颤动了起来,然後,自她的口中,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来:「家健。 」 这一下呼唤,声音极低,可是在一下低唤之後,她陡然尖叫了起来:「家健!」 她的尖叫声徒然划破了静寂,令得我们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。 她在一叫之後,就扑向前去,紧紧地拥住了那雕像,拥得极紧。在那一霎间,由於 玉像如此生动,我似乎在恍惚之间,感到玉像也在回拥着王玉芳,我连忙定了定神,自 然,玉像还是玉像,一切也没有动过。 王玉芳抱住了玉像,不住在说着话,声音急促,但是听得出来,充满了喜悦。 她在道:「家健,原来你一直在这里,我找得你好苦,我知道你一直在,一直在, 没有关系的,我早就说过,不论你变成甚麽样子,我一下子就可以在几万人之中,把你 认出来,我们终於又在一起了、终於又在一起了。家健,我想你,我要告诉你,这些年 来,我是多麽想念你,我……」她紧拥着玉像,我们不约而同,来到可以面对她的位置 ,只见她泪如泉涌。 但是不论是神情还是语调,却又实实在在,满是喜悦和兴奋。 她不断地在说着,到後来,已听不清楚她在说些甚麽,这种情形,若是两个人相拥 着,自然感人之极,可是此际,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和一座玉像,这就令人有说不出 来的诧异。 敌文同夫妇骇然互望,陈长青一连叫了好几声,玉芳才不再对玉像说话,抹着眼泪 :「谢谢你们,我终於找到家健了,上次我来的时候,竟没有看到,不然,也不必又等 了那麽多年!」 敌文同缓缓向前走去,未到玉像之前,忽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,神情讶异莫名,急 速喘着气,叫:「快来看,这好像……有点不同了!」 敌太太连忙奔过去,看着玉像,也现出疑讶的神情来。这时,我也注意到了,玉像 的脸部,似乎更流动,更有生气,那种美玉的光辉,在隐隐流转,以致玉像看来,更像 是活的!前一次,我曾仔细的留意过这玉像,可以明显地感到不同!陈长青也有点怔呆 ,只有白素,因为以前未曾对玉像注意过,所以没有比较,但这时,她也为那玉像的生 动而感到惊讶。 敌文同的身子簌簌地发着抖,用发抖的手,去抚玉像的脸颊,颤声道:「孩子,真 是你?孩子」 他已无法再说得下去,和敌太太两人,一起去拥抱玉像,连王玉芳也抱在一起,敌 文同夫妇互望了一眼,显然,他们对王玉芳的恨意,就在那一霎间消除了。 转世了的王玉芬,终於找到了转世了的敌家健。可是敌家健却成了一座玉像。 不过王玉芳一点也不在乎,她当天就没有离开敌家,敌文同夫妇给她整理了一间房 间给她住,并且,叁个人合力,把那座玉像,移到了她的房间中,王玉芳宣布,那就是 她的丈夫,敌家健。敌文同夫妇自然也很高兴。可是,另外却有人极不高兴。 首先不高兴的是王玉芳的父母,到敌家去大吵大闹了很多次,可是王玉芳一再表示 一切全是她自愿,还把她转世的事说了出来,说这一切,全是命运的安排。 但是她父母仍然不相信,直到王玉方说,要是不让她这样,她就自杀,她父母总算 没有再逼她回家,只是派了好几个精神病专科医生,去替她作检查,而检查也没有结果 ,因为王玉芳除了坚决把一座玉像当作她的丈夫,异於寻常之外,其馀一切,都正常无 比。 两个专家事後找到了我和白素,我问他们检查的结果如何,以下是两个专家和我们 之间的对话。 专家之一说:「这是一宗罕见的精神分裂症病例,患者完全投入了她自己的幻想之 中,而迷失了原来的自己。」 我皱看眉:「你们否定转世再生。」 专家之二喟叹:「卫先生,转世、再生,全是她自己讲出来的,没有任何事实可以 证明。」 我反驳:「可是她知道汽车失事时的一切详细经过。」 专家之一苦笑:「她自小到大,一定不断地听她父母讲述过关於她姊姊如何意外死 亡的事,这件事,对她来说,印象深刻无比,渐渐地,她就把自己当作了是她的姊姊, 精神分裂,於此开始。至於失事的经过,既然无从求证,不论她如何幻想都可以。」 白素不以为然:「她何以见了玉像,就肯定那是敌家健?」 专家之二道:「她进入了极度的幻想,自然看熟了敌家健的相片,那玉像,的确十 分生动逼真,她既然无法找到家健,心理上再也无法负担失望的痛苦,就把玉像当作了 真人。」 我叹了一声:「当时你们不在场,玉像在见到了玉芳之後,神情完全变了。」 两个专家互望了一眼,过了片刻,专家之一才道:「如果你精神状态正常的话,那 麽只能说当时的气氛相当动人,所以令你们起了心理上的幻觉。」 我和白素都没有再说甚麽,只怕再说下去,两位专家要怀疑我们都有神经病了。 送走了两位专家,我对白素道:「任何事,一经所谓科学分析,就无趣之极,这件 事本身,结局虽然这样怪异,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悲惨,但十分浪漫动人。给他们一分析 ,甚麽都完了。」 白素苦笑一下:「或许,他们的判断是对的?」 我摇了摇头:「或许,谁知道!」 除了王玉芳的父母之外,另一个极其不满意的人,是陈长青。 当玉芳伴着玉像,再也不肯见他,他在我家里,一连醉了半个月,失魂落魄,可是 却又矢口不肯承认他失恋,他大声叫:「失恋?笑话,要是我争不过一座雕像,那我算 是甚麽?」 我和白素都不敢搭腔,都只好希望,随着时间的过去,会治愈他心中的创伤。 整个故事,大家不妨细细想想,几乎没有一处,不是和命运的安排有关! 所以,把这个简单的故事,拿来作《命运》的附篇。 (全文完)'